有一个周日傍晚，在校门口正好碰到王绳的爸爸送王绳来校。王绳的爸爸看见我非常高兴，对我说：“我们家王绳让你操心了。这小子喜欢抽烟，你可多注意点，我是想了很多办法，这个星期我控制他用钱的数量，只给他伙食费，不多。你帮忙注意点，怕他找同学借钱用。”回过头来，他对王绳说：“王绳，我也跟班主任交底了，我们都是坦诚相见，为的是你好。是不是？你知道青少年抽烟多不好吗？你看你牙齿被熏成什么样子了，可以想象你的肺也被熏成什么样子了。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，吸烟对你的伤害是很大的。我少给你钱时为了你有一个好的身体，你要懂得大人的苦心，是不是？”

我觉得很有道理。王绳在一边默默地听着，眼睛间或一轮。

后来，我陪他们两个交了餐费，然后我送王绳爸爸出校门，王绳爸爸说：“老师，王绳在家只有一天，在学校有六天，所以，大多数时候，我都管他不到，还得拜托你。他吸烟的问题我盯得很紧。这小子，牙齿都被熏得黄黄的，手指也是，我想如果这样下去，肺也会被熏黄熏黑，是不是？长身体的时候吸烟最容易影响健康了，他们小孩意识不到我们大人的苦心啊，是不是？”

我点头称是，同时觉得这个道理很熟悉。

后来，我确实比较注意王绳，没有发现他抽烟，但身上还是有点烟味。

过了一阵子，王绳爸爸打电话给我：“老师啊，王绳最近表现怎么样啊？”我说：“还好，但有时候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犯点小错。”王绳爸爸说：“这个孩子就是这样，自控力比较差。你有没有发现他继续抽烟？”我说：“没有直接看到。”王绳爸爸说：“这小孩很鬼的，你不要掉以轻心，他经常躲着抽。他的牙齿都熏成黄色了，手指也是，只怕他的肺也变成黄色的了，吸烟对健康的影响很大的，尤其是年轻人，我不给他很多钱，就是要他不抽烟，我是用心良苦啊，老师，是不是？”

我点头称是。我明白了，正是因为这个爸爸喜欢讲道理，而且喜欢一遍又一遍地讲，讲得王绳烦了，耳朵慢慢关闭了。

这个父亲把自己弄进了一个教育的死结：父亲讲道理，儿子不听，父亲就再讲一遍，儿子更加不听，父亲继续讲道理，儿子彻底不听。耳朵依然存在，听道理的听觉已经失去了。

带着家庭中造成的失聪来到学校，王绳犯错误之后，老师会怎么教育？依然是讲道理。对一般的高中生而言，讲道理还是挺有效的，可是，对王绳，无效，他已经有了强大的免疫力，但老师依然讲。

我也是老师，我也是用讲道理的方式教育王绳，我首先也是发现这种教育模式无效，他听不进我教育他的声音。现在，我进一步察觉无效的原因：是父亲造就了一个教育死结，越是讲道理越是无效。

从此以后，我就不再对王绳讲道理。他迟到，我让他到后面站两分钟；他扫地逃跑，我罚他扫三天，其他的事，能放过他的就放过他，反正，我尽量简化对他的教育，基本上是除了例行公事就是沉默，不讲道理。

差不多过了两个多月，无论他犯什么错，我都没讲道理。

我不能再采用讲道理的方式教育他，我依然关注他的。他喜欢练字，我就教他练字，要他每周把练的字给我看，写得好我就表扬他，让他有成就感，让他喜欢听我的话。这有点像系统性脱敏，慢慢地恢复他的“听觉”。

2009年新年的晚上，我以他的名字为寓意画了一幅画，这幅画我画到凌晨三点，堪称跨年之作。第二天，我把画交给了他，他很感动，从此以后，他就不再是问题生了。现在，他总是喜欢叫我“导师”——尽管我达不到这个水平，但至少他的“听觉”恢复了不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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